專訪電影造型師許力文:「做角色某種程度上就是做一個活生生的『人』,所有造型搭配都是回歸劇本及角色本身!」

如果說電影是一座藏著無窮異想的平行宇宙,那麼造型師便是形塑每個獨特靈魂的重要推手,對於曾創作過《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軍中樂園》、《陽光普照》、《腿》等多部作品的許力文來說,比起把人做得漂亮時髦,電影造型師更注重的反而是如何將角色外型建構得和諧且更有說服力:「做角色某種程度上就是做一個活生生的『人』,所有的造型搭配都是回歸到劇本及角色本身。」

角色先決是首要前提

人們常說看一個人的衣著風格,就能夠略知一二他的性格與生活背景,當服裝成為一種敘事語言,每個舉手投足之間盡是故事,而電影造型師正是將那些寫在劇本上的細微字句,逐步建構出一個個鮮明立體的形象輪廓。「拿到劇本之後首先就是要解析劇本,必須要對電影所有角色的人物性格、生活環境、時空背景有基本認知,才有辦法開始做造型上的設定。」以即將上映的新作《華燈初上》為例,1989年林森北路的「條通商圈」日式酒店林立,燈紅酒綠下更自成一派文化,「這個年代的衣服跟現代衣服的剪裁、腰身、肩寬、材質或色彩,甚至連一顆小釦子都是不一樣的,所以我們必須要針對這樣的時代背景去做考察或田野調查,更多時候是關於Research(研究)的部分。」

電影是種集體創作,許力文認為造型師扮演著輔助及整合的角色,在建構人物基礎、彙整手頭資料完畢後,便得與導演、演員、美術、攝影等人展開無數場的多邊會議。「你必須把一串亂碼重新解讀成一個很清晰的樣貌,也要很清楚地了解並傳達這部片要的是什麼,其實我覺得溝通能力甚至比找衣服的能力還要重要。」以人為本是創作的核心思維,塑造人物而不是為演員服務,則是做電影造型的首要前提。

去蕪存菁的減法哲學

許力文認為,身為造型師很重要的機制是必須明確知道如何抓出劇本裡的重點,跑圖書館、網路找資料、實地探訪以及上門詢問都是做功課的方式之一,有系統地規劃、分析才能夠精準找到角色所需的服裝物件,「我不太會設限要去哪裡找衣服,能找到什麼樣的資源就去看,在預算許可的情況下就把它買回來。」從自家長輩的衣櫥、三重某個古董衣收藏家的倉庫,再到義大利某間古著店,尋找戲服的過程就像在大海撈針,找著找著,《華燈初上》的服裝居然也累積了上千件,光是定裝就耗費整整兩天。「因為題材關係,造型方式變成是『極大化』,第一眼就要讓觀眾很直觀進入這個時空,加上角色環境在日式酒店、是需要打扮的狀態,所以對造型師來說可能是一個比較爽的工作,可以盡情的玩造型。」

《華燈初上》劇照(照片提供:Netflix、百聿數碼)

《華燈初上》劇照(照片提供:Netflix、百聿數碼)

對比另一部新作《瀑布》較為內斂、細部的造型處理,許力文說台灣電影大多還是偏寫實類型居多:「如果我們在外型或造型上刻意去凸顯漂亮、時尚,其實對於觀眾來說可能是一種出戲,這種人你可能只會在雜誌或時裝週路上看到。我們比較需要做到是,有沒有辦法透過造型細節去分辨角色的心境轉折等等,這也是讓觀眾比較容易閱讀角色變化的方式。」不同於時裝造型的大鳴大放,電影造型反而更接近減法概念,而演員的氣質、身型也是電影造型必須考量的一環。「我們需要根據每個人不同的身形,來做不一樣的比例修飾,比如衣長短一點可能讓頭身比看起來更好,或是哪裡加強才能在鏡頭上看起來更挺一些,有時候也需要把出眾亮眼的明星光環給收起來。」

《瀑布》劇照(照片提供:瀑布劇組)

《瀑布》幕後照(照片提供:瀑布劇組)

拍攝《瀑布》時,在一旁等待的陳以文導演(照片提供:許力文)

生活即是靈感所在

國高中到中興百貨打工賣衣服,大學填服裝設計卻被爸爸偷改志願卡,儘管繞了一圈,許力文最終還是回歸到最愛的服裝領域。「可能個性比較好強,我要就是要,一直想辦法往這條路走。不過在這個行業久了會發現有才華、有品味的人真的太多,你說天生要有興趣或是美感,但其實努力精進自己比什麼都來得更重要。」

左:紐約看Sleep No More的票根 

右:在安普衛特農民市集遇到好心人手寫地圖介紹青年旅館(照片提供:許力文)

比利時的安普衛特六君子(The Antwerp Six)是時裝啟蒙,烹飪、品酒、做甜點則是私下興趣,品味與靈感培養從來不該侷限、刻意,而是一種從生活內化的自然而然,像前陣子在弄工作室時,她也順便去看了包浩斯的展覽。「這些都是排列組合的邏輯訓練,生活體驗本身就是一個很重要的靈感來源,如果你有辦法把它放進大腦資料庫裡,就會有很多資源或知識能夠運用,不管你現在在做什麼工作,我覺得都不要去受限自己,不斷吸收才有辦法把所有東西融會貫通。 」

在蒙特羅拍攝電影時,於舊書店找到的Lou Reed畫冊,內頁還有Lou Reed本人的簽名(照片提供:許力文)

左:在澳洲拍電影時,放假就會和造型組一起煮飯

右:許力文本身對烘培很有興趣,放假時會抽空做甜點舒壓(照片提供:許力文)

聊到品味這件事,我們也好奇近期讓許力文感到驚豔的影視作品有哪些?她則是給出了電影《沙丘》與紀錄片影集《異狂國度》這兩個答案。「隨著這份工作越做越久, 視覺震撼可能沒有辦法完全滿足我,所有東西還是會回歸到故事好看,但《沙丘》的視覺玩得極致又很內斂,同時把顏色收得很整齊,用得非常的節制,我覺得那是一個非常厲害的工藝文化!」

許力文有段時間很迷戀古董機械手動底片機,旅行時都會帶著到處拍(攝於哈瓦那,照片提供:許力文)

許力文有段時間很迷戀古董機械手動底片機,旅行時都會帶著到處拍(攝於紐約,照片提供:許力文)

今年以《瀑布》第六度入圍金馬獎的許力文,笑說其實沒有太大的真實感,反倒是電影工作有沒有做得比以往更好,才是她真正在意的事,「電影是團體工作,造型獎項能入圍是對於整個團隊的鼓勵,不過也因為人們的觀影模式改變,會發現以前比較少接觸的影集工作越來越多,又有一些新的挑戰跟難度,所以要努力的地方還是很多。」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正如許力文所說,不管入圍幾次,唯有該做的工作都得做好,才有辦法能在這條路上走得長久。

在北京拍電影時,因為天氣冷,服裝組小夥伴每天都會去市場買煲湯給大家喝(照片提供:許力文)

文字/Rhea Zou  

圖片提供/許力文、瀑布劇組、結果娛樂、Netflix、百聿數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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